三鉴

卖画与医闹

    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。我趁着大人不注意跑了出来。病床上爷爷正在费力地呼吸,似乎每次呼吸都是在试图熄灭他的生命之火。我听到大人们在窃窃私语。

    “那些画……”

    “嘘!老头子还活着呢!”

    他们急匆匆地走过。

    爷爷是个画家,他把一生都献给了油画。他还没生病的时候,常常在画累了的时候就把我叫去他的画室,用粘了油画颜料的双手抱起我。他的手似乎永远沾着颜料,沾着一股画纸画笔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囡囡以后要好好学画,继承爷爷的这间画室!”他嘿嘿地笑着,笑着笑着却又沉默了。

    “囡囡。”爷爷突然开口,声音却落寞了,“你要保护好爷爷的画室,好吗?”

    “爷爷?”我看到他的眼中竟有泪。

    他深吸了一口气,又像如释重负一般笑了起来:“你看我!人老了,老是想些有的没的。去吧囡囡,去学习吧。你妈妈该检查你的功课了。”

    我狐疑地看着他,他却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,又拿起了画笔。

    他的手上粘了经年而渗进皮肤的颜料。他的手像一个调色盘。

    我听见尖利的长声,如同急刹的汽车的呼啸。

    爷爷死了。我听见妈妈的轻啜。我走进病房,方才的那些人也在。他们的双眼看着前来检查的医生。

    “确认死亡。”

    我仿佛听见他们喉咙深处的狂笑。他们眼角的皱纹向上翻卷,像盖着爷爷的被子层层叠叠。

    葬礼结束那天,妈妈拉着我的手回到家,却发现房门开着,那些人正站在门口。其中的一个满脸横肉地横在门口,叼着一根烟,撇眼看着我们。烟雾弥散在走廊里。霓虹灯闪烁在其中。我想到了爷爷的手。他的调色盘。

    妈妈的脸色有些苍白。她似乎握紧了我的手。

    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她终于开口了。

    那个胖男人没有理她。另一个人从房子里走出来,拎着爷爷的画。

    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。“你们在干什么?!这是老爷子的画!他才刚走!你们给我放下!”

    那个男人把已经短的快看不见的烟头吐掉,极不耐烦地说:“臭婊子管你屁事。识相点就赶快滚。我们也是拿钱办事的。”他似乎想笑,厚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,腥黄的口水挂在嘴边呼之欲出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家!你们这是非法闯入!我要…我要报警!你们再不走……”

    那个胖男人扇了妈妈一巴掌,又将她踢开。

    “说过了,别他妈管闲事。里面的,好了没?磨磨蹭蹭的。”

    他们走了。爷爷的画室空了。

    

    第二天,妈妈画了很浓的妆掩盖她脸上的伤。不断有客人来家里慰问,谈话间却不断地向爷爷的画室看去。

    “听说了吗?老爷子的画…”

    “知道,被放到二手市场上买了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几千的画现在只要200哦!”

    一堆人笑做一团。笑声中夹杂着这样的话:“看来他的画也不过如此嘛!”“诶呦去买一幅吗?此时不买更待何时啊?”“我也正想着!一起去呗…”

    妈妈却如牵线木偶,一声不吭。只是木讷地看着他们,将饭菜摆上餐桌。

    桌旁的白花盛开地热烈。

    凌晨时分,妈妈房间的灯却还开着。我打开门。

    她跪倒在那儿,脸色白得可怕。一旁的白花被鲜血染红,如曼珠沙华一般优雅地散落着。

    我坐在医院手术室前的走廊上。

    一个男人走近。脸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。他坐了下来,金属质冰凉的椅子发出了清冷的一声,在空荡荡的走廊显得格外刺耳。我抬头看他。他的眼角红红的,皱纹也是层层叠叠地,像是戴了许多层假面般的。他注意到我,从包里掏出一瓶易拉罐装的可乐。

    “小朋友,这么晚了在等谁啊?”

    我没有回答他。

    他却毫不在意。“饮料。喝么?”

    我怪异地看了他一眼,扭过头去。“不,谢谢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一下,又将易拉罐放进包中。我隐约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,”他似乎知道我听到了什么,开玩笑似地说,“我就喜欢喝这个可乐!每次都带个两三罐。虽然医生已经劝我别再喝这玩意儿了。嘿嘿,忍不住啊。”

    手术室前的灯熄灭了。

    他起身走了。椅子又发出轻响。

    我站起身。一切都安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一切都安静得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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