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间
终于，那些缭绕在山间的云雾被渐渐晕开，生我育我20余年的小村庄在我眼前明晰起来。那些炊烟，那些阡陌的热闹，矮矮的土墙上流淌的阳光，那些乡里人，我仿佛已经闻到远处飘来的米饭香，会是隔壁家的秀姨在做早饭。她是村里起得最早的妇女，如果是夏天，就会在脖子上围一条毛巾，在田里劳作时，只要她抓起毛巾的一角，我们就知道，她要休息了。于是，我们就围过去，听她讲故事。她知道很多很多我们从来不知道的故事。她说，要翻过那些缭绕在云间的山，就会到更广阔的田里去，那些田里不种菜，种的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高楼。“每一个都比你们高好几百倍呐！”她用手比划着，手指指上了那片很高很高的天，云朵舒舒地翻滚在天际。我想，那些高楼上，是不是能触摸到云。
那些云舒舒地翻滚在天上，我触碰到山间潮湿的裹着柴火香的空气。远处，秀姨蹒跚着端起瓷碗，碗里是白稀饭，一定还混着些腐乳，还有青菜。还有碗底还得写着名字。写着谁的名字。
秀姨说，当年公社的时候，她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。为了避免拿错了碗，每个人家的碗底都刻着主人的名字。
郑林庆。
我还记得。我念出这个名字。
秀姨看向他的时候，眼底有很柔和很柔和的光。我有时候晚上放了学挑着灯回家的时候，会看见她端着那只碗坐在屋外等她的儿子。月光在碗沿流过，碗里盛着蒸着热气的米饭，上面还盖着一个鸡蛋。那些热气飞得很高，到了月亮上。
她的儿子去了那些高楼上。
我问他：“你触摸到云了吗？”
他从山的那边回来，开着车。他摇下车窗，对我摇摇头。
“太远了。”他看着我，看着我拿着数学书的样子，很轻声的说，“隔着很厚的玻璃，玻璃还上了锁。”
他还是去尝试了。他从那座矗立在云中的楼上落下。
他不知道。他怎么会不知道，我看着他借给我科学书上，万有引力的那一张上的笔记很认真，很认真。
父亲让我以他为榜样。
而我最终也走出去了。在他触摸到云之后不久。
“不要像你二罗子哥哥学，要好好的，想家了就回来，没钱了记得说。”我跟着父亲走上这座云雾缭绕的山，山间混着泥土的气息，晨露把红土地铺成了绸缎，我朝着与今天相反的方向。父亲却照样走在我前面，穿着已经脱了胶的军鞋，背着我的行李。那个麻布袋，我藏在了箱底，而父亲已经拖不动行李箱了。
父亲突然转过身来，那么缓慢，以至于我没有反应过来。我看着他，他看着我，眼角的皱纹翻的很高，让我明白他在笑着。他的头发很短，一茬一茬像冬雪散时田里割过留下的麦茬。
“这村庄……”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，有些失意。
“还是很美吧。”父亲看着我，很骄傲的说。
“秀姨的的外孙出生啦。她很高兴，说和她的二罗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。
最近乡里来了好多领导，你看，那边已经在建电影院，还有这边，这边会有一个医院，以后啊就不用翻过山去看你娘了……”
父亲指给我看。他的手指指下了那片很远的土地。
云朵在我的脸颊上流淌。
——三鉴
